<
 
 
 
 
×
>
You are viewing an archived web page, collected at the request of 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 (UNESCO) using Archive-It. This page was captured on 13:09:34 Aug 29, 2019, and is part of the UNESCO collection. The information on this web page may be out of date. See All versions of this archived page.
Loading media information hide

于人之思想中构建和平

时事

摩苏尔,拥有两个春天的城市

cou_04_18_mossoul_web.jpg

在伊拉克摩苏尔大学中央图书馆的灰烬中搜寻书籍,伊斯兰国在占领该城期间(2014 - 2016年)曾对其纵火。

伊拉克小说家伊纳姆·卡沙希(Inaam Kachachi)为读者描绘了她钟爱的城市——朴素、欢愉、矛盾、受创、血流成河、奄奄一息的摩苏尔。她讲述了自己对尼尼微的深深眷恋,而这座古城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伊纳姆·卡沙希

几年前,在造访美国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阿拉伯笑话——一名男子被判处死刑,在套上绞索之前,人们问他还有什么遗愿,这个人回答说:“我想学日语。”我们这些摩苏尔人身处类似的尴尬境地,一边被迫流亡,一边梦想着无望的归程。

在这次访问期间,底特律的一家当地电台邀请我参加一档节目。这家电台由伊拉克人社区经营,在当地颇具影响力。我惊讶地发现,电台的所有节目都用迦勒底语播出,人们自然也就要求我说这种语言!我不得不对众人解释一番,我的父母虽然是基督徒,但他们是摩苏尔人,作为城里人,他们在家里说阿拉伯语。而迦勒底语是阿拉米语( 基督使用的语言)的近代变体,是城外基督教村庄居民使用的语言。

作为记者,我一直用阿拉伯语写作。我对迦勒底语略知一二,不过也仅限于仪式上吟唱的几句歌词和诗篇。我在巴格达长大,并在那里接受教育。但摩苏尔是我的最爱,我想,它是我的精神家园。这座城市四周有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以前,我们常在复活节去摩苏尔度假,享受那里温和的气候,欣赏那点缀着红色虞美人与黄色洋甘菊的花园之美。我从小就知道,摩苏尔有两个春天——因为,这里的秋天宛如第二个春天。

我还知道,摩苏尔是一座保守的城市,摩苏尔人以认真、勤勉、严谨而闻名。在这里,感受不到丝毫的冷漠。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在伊拉克音乐中极少能够听到摩苏尔口音。除了19世纪伟大的作曲家莫拉·奥斯曼·毛西利(Molla Uthmân al-Mawsili)和巴希尔家族之外——特别是穆尼尔·巴希尔(Mounir Bachir,1930—1997年),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鲁特琴演奏家之一——大多数伊拉克歌手、作曲家和词曲作者都来自南方。这些艺人有着明显的乡村口音。如今,人们在互联网上可以找到一些摩苏尔歌曲,不过数量屈指可数。

有一次,也许就因为我穿了一条短裙,一个小男孩朝我扔了石块。这难道就是摩苏尔人的保守天性吗?母亲为了迎接开斋节,特意为我缝制了这条红裙子,还配上了白色的彼得潘小圆领。我向一个过路人求助,那人却对我破口大骂:“小丫头,还不快遮住你的腿!”这个小丫头当时只有七岁,她的裙子覆在膝盖以上两厘米的地方。

摩苏尔既保守,又宽容。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中你可以看出摩苏尔曾经是一座何等开明与包容的城市。当时,我父亲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感谢父亲对我的厚爱,是他鼓励我钟情于阿拉伯语、阿拉伯诗歌和文学)。

关于《古兰经》的故事二则

上高中的时候,父亲的阿拉伯语是全校最好的。按照惯例,成绩优异的学生可以得到一本精装版《古兰经》。就在颁奖典礼的前几天,父亲走出校门时看到校长正坐在马车上(这是20世纪30年代常见的交通工具),在校门口等着他。校长示意我父亲坐到他身边来,然后便一起去了城里的一家大书店。校长说:“你可以选择任何一本书作为奖品,无论价格高低。”对于一名基督徒学生来说,这其中的含义再明白不过了。但父亲拒绝了这个提议。校长又劝他说:“阿卜杜勒·阿哈德(Abdel-Ahad),你是一名基督徒,而摩苏尔是座保守的城市。我们不能把《古兰经》交到非穆斯林学生的手上。”

我父亲不肯让步,表示绝不接受任何其他奖品。最终校长还是屈服了,他要我父亲保证,会像穆斯林家庭一样尊重这本《古兰经》。20世纪60年代,我的姐姐又面临着同样的情况,但结果却大不相同。姐姐是巴格达大学艺术系的学生,她在《古兰经》释读课上拿到了最高分。系主任把姐姐叫去谈话,要求她放弃奖品,以免出现尴尬局面——他怎么能宣布一个基督徒学生这门课的成绩优于其他穆斯林同学呢?这名老师显然不具备30年前摩苏尔高中校长那样的勇气。

“断了的是我的肋骨……”

摩苏尔在丝绸之路上,我很自豪地告诉我的法国邻居,平纹细布(一种精细棉布)就源自我的家乡。在摩苏尔,来自亚美尼亚、土耳其和巴尔干半岛的信仰三大一神教、分属多个不同种族的孩子们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睦相处。但随后,政治纷争开始荼毒这座城市。1948年,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的战争迫使数以万计的犹太人离开了摩苏尔(即便在今天,这些人无论走到哪里,依然保留着极为明显的摩苏尔口音)。

伴随着政党之间的相互竞争,伊拉克推翻了君主制,建立了共和国。民族主义者和共产党人之间的争夺导致各地血流成河,摩苏尔也未能幸免。后来爆发了海湾战争,美国人占领了伊拉克,举国上下一片混乱。但最糟糕的还在后面——伊黎伊斯兰国占领了摩苏尔,随后,大批基督徒流亡他乡,遭到放逐。全世界眼睁睁地看着见证过近7 000年文明的博物馆、古代雕塑和文物古迹被摧毁,却爱莫能助。

2017年6月,在电视上看到努里大清真寺的标志性宣礼塔(“驼子”)被炸毁时,我不禁泪流满面。这座宣礼塔像比萨斜塔一样是倾斜的,它是摩苏尔的象征——人们把它印在明信片上,就像埃菲尔铁塔、自由女神像和埃及金字塔一样。我还记得,当年美国战机炸毁了巴格达市最美丽的悬索桥,我的前任教授、女诗人拉米阿·阿巴斯·阿玛拉(Lamiâa Abbas Amara)在那一天用阿拉伯语方言写下了一首诗。诗中写道:“断了的不是桥梁,是我的肋骨。”这正是我看到摩苏尔的“驼子”宣礼塔被摧毁时的感受。

最重要的是,比起石头,人更重要,但人们正四散流亡,被赶尽杀绝,他们是受害者。日复一日地,带着这份悲伤,我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早已在小说《飘零》(2016年)中预见到了这一天。流亡仍在继续,大批基督徒正陆续离开伊拉克,特别是摩苏尔。

穿白色短裤的女孩

60多年来,我始终以伊拉克人自居,拒绝被称为基督徒,拒绝将自己囿于某个单一群体之中。当我的书被译成法语时,记者问我是什叶派还是逊尼派,我嘲笑他们的幼稚,并且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如今,我在接受采访和写文章时,都会大声清楚地表明我的身份。不为维护社群,只为证明,伊拉克——这个我出生、学习、热爱、成家立业、喜得长子的国家,曾经有过一段光明之期,那时,从没有人想过要追问我的宗教信仰。

如今,我寄居巴黎,有幸与年逾八旬的摩苏尔作家萨菲娅(Safiya)一起追忆在伊拉克度过的那些时光。萨菲亚和我一样,也是移民。她向我讲述了上个世纪她在摩苏尔的精彩人生。萨菲亚的父亲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伊玛目,但她和城里的朋友们一样,身穿巴黎新款时装,有着活跃的社交生活和充实的精神生活。而今天有谁能想象出这样一幅场景——成立于20世纪60年代的医学院招收女生就读,女学生们身穿白色短裤,与男同学一起打网球。

 

延伸阅读: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重振摩苏尔倡议

伊纳姆·卡沙希

伊纳姆·卡沙希(伊拉克)  小说家、记者,1979年进入索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此后在法国定居。著有多部小说,其中包括:《飘零》(Dispersés,2013年),其法文版获得由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和拉加代尔基金会颁发的2016年阿拉伯文学奖;《如果我忘记你,巴格达》( Si Je T’Oublie, Bagdad,2003年),该作品于2009年被译成法文译本;《伊拉克女性的抒情诗:伊拉克女性剧作集》(Paroles d'Irakiennes: le Drame Irakien Écrit par des Femme,以法文出版,2003年)。